上国小的第一年我加入弓道社,不是因为喜欢。仅仅是玩得不错的朋友相邀,学校拥有方圆二十里内所有小学中唯一一座完整独立的弓道场,算本校特色,不试可惜。抱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少,招新试训的那天身边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道场是长条形,木制的澄黄地板倒影着背后走来走去的教师,社长站在最前方,从弓道八节讲到正射必中,远处的夏日蝉鸣将乏味的讲解模糊成脑内噪杂的背景音,很快有人耗尽耐心,开始小范围的谈笑,我托着脸颊,在适当的时候加入,夏季的燥热将气氛炒热,我正有意推波助澜,冷不丁头顶就被人轻轻一敲。
抬头,梳着马尾的学姐正朝我俯下身,脸部略微逆光,却能听清她声音温暖地含着笑。
适可而止,她说,专心听讲。
必须承认萩原千速有足够敏锐的观察力,那天我不是话题的开启者,也并非笑谈的中心。但她就是有本事笃定我才是该被杀鸡儆猴的那一位。日光刺目,蝉鸣吵闹,肌肤上渗出的薄汗打湿衣衫,四目相对的瞬间,我意识到棋逢对手,不自觉地挂上一点笑。
“声音。”
“诶?”
“我是说,这位学姐,”回过神,我对她弯弯眼睛,“你有很美的声音。”
实话实说这不是恭维,萩原千速天生声线清透,讲话节奏得当,咬字清晰,在一众将话说得囫囵吞枣的小学生中鹤立鸡群,若当初去学播音大概比在警察局更有前途。但这充分的理由似乎无法扭转她对我的第一印象,归在和她亲弟弟一类,属于「嘴甜会哄人开心的狡猾类型」。
而我直到三年级重新分班,正面撞上萩原研二其人才意识到这是怎样离谱的一种印象错位。诚然我天性散漫,懒怠与人争执,又会读空气。所以一贯人缘不错,但比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社交恐怖分子萩原研二还是欠了那么一两分浑然天成,社交天才和努力家的差距在此体现得淋漓尽致,我们自动在班里保持一种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互相划分领地的两只猫咪。
萩原千速对此百思不解:“我还以为你们会合得来,”她试图找出原因,“是哪里出了问题?”
也许没有哪里出过问题,同性相斥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很多年后我会说直觉有时候比逻辑更可靠,从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萩原研二骨子里比表现出来冷淡得多,然后萩原就会半真半假地抬手,假意要弄乱我精心打理的发型,他说我才不想被小叶良这样说。
但抬起的手没有一次真正落下,总在半途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收回,萩原研二从不轻易踩过冒犯与打闹的界限。哪怕关系已称得上熟识,而他心知肚明我不可能为此生气。他仅仅是不这么做,没有理由,一旁的松田每每都会以观测神经病的眼神打量我们,他说以这个势头来看,他上辈子应该毁灭了银河系才会摊上我们这种幼驯染。
他的社交圈原本应该算最正常的一个。虽然从小一张被人欠了八百万的脸导致无论男女都少有人上去搭话。但性格多少还算在能勉强相处的范围里,机缘巧合下也有几个熟人,也许因为是男生而和萩原研二更亲近一些。至于我对他的印象则全部来自于萩原千速,弓道社声音好听的美人学姐每次比赛的围观者中总有个显眼的天然卷。
我们三个保持着这种互不相干过了一个学期,时间推进到下半年时班上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弓道社打入了地区赛四强,我被选入当年的出赛阵容,距离地区冠军只有一步之遥,另一件则相对晦暗许多,附近的街区发生杀人事件,凶手还未落网,学校上下人心惶惶,各类流言满天乱飞,其中相对有真凭实据的一条说,有人看见松田阵平的父亲被警方传唤,扣留二十四小时以上。
像这种事总是很难说清楚谁对谁错,警方不可能向普通民众公布办案细节,留给过分活跃想象力的就只有不负责任的猜测。但自保的本能是刻在基因里的东西,人人对待迎头而来的灾难有自己的一套应对方式,直观的结果来看,松田阵平日复一日地沉默下去,萩原研二欲言又止,而我为了练习早出晚归,班上的气氛愈发微妙,说到底无形扩张的压力总有一天会压垮情绪,将一切过程压缩总结,我所能得知的是,某天下午放学后,松田阵平和班里的男生打了一架。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在弓道社加练,同样被选入出赛名单的萩原千速坐在道场里调整弓弦,又是一个燥热的繁夏,日光近乎将地板映成刺目的白色,我伸手在额前徒劳地制造些许阴影,就听见背后传来搭话,吐字清晰,字正腔圆。
“今天没来呢。”她说。
我还不至于蠢得听不出这句话是指谁,常年在场边出没的天然卷已经快成了弓道社观众席的一道风景线。但着实是对这事敬而远之,只得假装自己没有听见,转身取弓,引弦搭箭,二十八尺外的箭靶在视野里缩小成遥不可及的点,弓弦震动空气,在耳边留下轻脆的击打声。
啪。
可身后的声音不依不饶,她问以后也不来了吗。啪。果然很难做呢。啪。研二最近精神也很消沉的样子。啪。但总是这样是不行的吧,啪。以后不会后